武昌理工学院艺术设计学院王志豪
面对故事我曾经总认为开头应该是一段短暂的相拥,至少它会是温柔的,起码在遇见方文清前,我是这么想的。
九月十八号晚上,天空笼罩着乌云,马路边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,偶尔可以看见仓皇躲进店内的行人。店内的门铃突然被轻轻推开,清脆的风铃声伴随着女孩的步伐,逐渐迈入这家狭小的咖啡馆。
“你好,请问下有热饮吗?”
女孩把雨伞放在地面,坐上吧台的高脚椅,随后抽出纸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。
“不好意思,老板出门了。”
我抬起头歉意地笑了笑,递给她一条毛巾,示意她用这个更方便,然后继续把老板交代的酒杯按高矮顺序摆放整齐。
“谢谢……”女孩接过毛巾,开始正式打量起自己目前身处的环境。门店并不大,但布置却很精美,充斥着一股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式复古感,门口处有一个小音箱播放着Schoolgirl byebye乐队的《海边旅馆一夜》,墙面正中央还有一块幕布应该是投影仪,不过此时并没有播放任何节目。吧台处桌面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酒,整个店里并没有什么服务员只有一个吧台小哥,也可能是雨天的原因,店内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客人。
我看她一个人盯着墙角的留言板看,打趣道:“那些都是老板的熟人写的,喏,那几张桌上的照片也是的,你也想写吗?”
“这里还有明信片吗?”
“有啊,二楼转角的书桌上我记得还有挺多的,我去帮你找几张吧。”
“谢谢,我自己来吧,正好可以多看下。”
女孩谢绝了我,然后起身走向书桌前。寻找着明信片。不过她似乎并不着急拿明信片,而是把目光聚集在书桌摆放的书籍上,其中有几本已经显得些许破败了。
我看她在二楼停留了很久,以为她并没有找到明信片,便问她:“小姐,你还没有找到吗?”
“不好意思,我找到了,能麻烦你帮我拿支笔吗?”
听到回复后,我开始在杂乱的吧台上寻找笔的踪迹,老实说我挺头疼帮顾客找东西的,因为老殷的吧台的每次都混乱不堪,找支笔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,好在最后还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支躲藏的笔。
我正准备把笔给她送上去的时候,见她已经从楼下下来了,不过怀里还抱着一本略有褶皱的博尔赫斯的诗集。我一时有点诧异,因为鲜少有女生会去读他的诗,今天的雨我不禁想起博尔赫斯的诗里写的一句话。
“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我给你瘦弱的街道、绝望的日落、荒郊的月亮。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。”
我走进女孩,把笔交给她,看她正翻看着诗集,便问她;“你喜欢博尔赫斯的诗?”
她羞涩地笑着,那抹笑容至今仍徘徊在我的脑海内,牵动着我无数个夜晚。
“Emmmm,可能吧,我喜欢他笔下的月亮,喜欢他的玫瑰,或许是零乱的,或许是颓废的秘密。”
“这零乱的爱是我们颓废的秘密。”
我说出这首诗的完整诗句,她似乎有点惊奇。
“你也读过他的诗吗?”她问我。
我坐在她的对面,掏出口袋的香烟准备顺手点上,突然想起对方是女生,忙问道;“我抽根烟,建议吗?”
“没事你抽吧,我有时也会抽一点。”
得到答案后我点上嘴里地叼着的烟,烟草被灼热的火点燃,迸发出点点星光,烟雾随着思绪徘徊,雨还在下着,可以清晰听见它调皮地在屋檐上蹦跶,噼噼啪啪作响。
我递给她一根烟,她摆摆手,我开始回答她的问题。
“看过,但没有看很多,只记住了这几句。我曾经也有个女性朋友喜欢读诗。”
“她喜欢哪位诗人?”
“海子。”
“海子?”
“是的,她是个悲观主义者,每次来这里喝醉酒就嚷嚷着要和海子一样卧轨自杀,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烂了,我有时候又觉得她说那些话挺可爱的哈哈哈哈。”
她低下头,似乎在沉思着什么,我没有打扰她的思索,而是将目光放在窗外,雨似乎开始下大了,这么晚她一个女生独自一人该怎么回家呢?
“那,你喜欢哪位诗人?”
她突然问我,目光紧盯着我的眼睛,我愣了愣,那双眼眸里好像躲藏着夜空,深邃又让人不知所措。
我掐灭烟,搜刮脑袋里能想起的几位诗人,但似乎都不是我想交出的答案。我讨厌唯一这个词,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做最精确的选择。
恍惚间,我耳边响起了一句话;“心自由,无牵挂……”
这是《爱,籽,花》的开头一句,如果做不出选择的时候那就不要再去刻意将就自己,把答案交给心来回答。
“我喜欢阿莱桑德雷的《雨下着》,还有许立志的诗集。”
“我吞下一枚铁做的月亮,他们管它叫作螺丝。我咽下奔波,咽下流离失所……我再咽不下了……在祖国的领土上铺上一首,耻辱的诗。”
她轻轻念出徐立志的诗,就像隐藏在内心的宝藏开始慢慢揭开一角,透露出最原始的渴望。
“哈哈哈,是的,但是我更喜欢他的《我谈到血》,就像我今天被老板扣留下来当劳工一样哈哈哈。”
她淡淡笑着,继续问我;“那阿莱桑德雷的诗呢?也像许立志的诗一样悲观吗?”
“不,他的诗像今夜的雨。黄昏,雨下着,我想象中的你也下着雨,这日子,记忆之门启开着,你走了进来。我听不到,记忆仅给我你的影像。那儿仅仅留着你的吻或是雨落着,你的声音下着雨,你哀伤的吻下着雨,深深的吻,泡在雨水里,嘴唇也湿润着,记忆里你的吻,在柔和的灰空哭泣。雨从你的爱中下着,湿润我的记忆,雨继续下着,自远而下,灰色的雨,继续下着。
我给她念出这首《雨下着》,她闭上眼睛听着稀稀疏疏的雨声,此刻,那个记忆中的黄昏或许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吧。
“这首诗我感觉有点悲伤,像一个失恋的人躺在街头,像一根芦苇在记忆的长河里飘荡。”
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,但很快就被她隐藏起来,不过我恰好捕捉到了。
“也许吧,不过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成长,因为这代表我们可以直视过往,直视我们曾经爱过的人,可以坦荡的吐露出来了,人不就是在苦难和折磨中行走吗?不然余华老师也不会去写《活着》。”
“嗯,谢谢你,我知道我该写些什么了。”
我看她开始握住笔在明信片上书写,于是我准备不再打扰,但忽然想起一件事,又赶忙问她。
“你喜欢喝咖啡吗?”
“啊?喜欢,怎么了?”
“喜欢什么样的,浅烘?还是深烘?”
“都可以。”
我走到吧台开始挑选咖啡豆,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她:“焦糖玛奇朵怎么样?我觉得挺适合你的,还可以暖暖身子,也不是那么苦涩,会比较醇厚。”
“可是老板不是不再吗?”
“调酒我可能不行,但是手磨咖啡还是做得到的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我请你,就当你帮老板在网上刷个好评吧哈哈哈,不要和老板说哦,这是你和我之间的小秘密。”
女孩没有再多说,继续写着明信片。
接下来的时光似乎被这个夜晚拉长了许多,我们彼此没有再多说什么,整个氛围略显无聊,可是却异常让我感觉平静心安,可以尽情感受时间在指缝间,笔经过纸面的沙沙声中缓缓流逝。
我忘记老殷是什么时候回到咖啡店的,不过那个女孩在那之前将明信片写好交给我找了个空闲的角落,挂在了墙角的留言板上,然后撑起雨伞离开了,她的身影逐渐被这个雨夜吞没。
我不知道她会去往何处,只知道那张明信片上的署名叫方文清,一个有个性又悲伤的女孩,一个店内的顾客。
第二天,我来到咖啡馆,点了一杯“事后烟”,老殷将酒水为我端来,我品尝一口,苦涩的威士忌充斥着整个口腔,酒杯上放着一根点燃的香桂,突然落入酒水中,烟雾在酒水中浮起一道涟漪,我轻轻握住香桂一角搅拌着,很快形成一道漩涡,那烟雾也融入深褐色的酒水中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的酒额外苦涩。
“对了,小王你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个大事情。”老殷擦拭着酒杯问我。
“什么事?”
“昨天晚上凌晨四点,这附近有个女孩跳楼自杀了,哎,挺年轻的,现在年轻人压力真大呀!”
“是吗?确实挺可惜的。”
我没有再说话,目光看向那面墙,留言板上的明信片还挂在属于它的角落上,脑中想起了那个女孩,她的名字叫方文清。
信上写着;“初饮‘初夜’,许是博尔赫斯笔下的月亮,瘦弱且坚强,还在贫困街区的月落,热闹世俗却有被迫褪去青涩的羞涩、苦涩。有女孩的多愁善感,也有男孩的细腻,都不同寻常般的初次,热烈、真诚、兴奋还有亚当夏娃的害怕却悔与不悔。这一生,有多少过客,能剩几归人。美丽的错误,并非黑纸白字上的定义。献上每一次的‘初夜’如马尔克斯的镜子,是他人可鉴,执笔仍我。”(小说)